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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一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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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們和木蓮們。

當這句話從creeper嘴裏冒出來時,謝微時突然想到了很多東西。

沒有擼穿過自家學校的黑客不是好黑客。

謝微時作為黑客的起步階段就是從擼穿自家學校開始。

文學院,經濟學院,法學院,生命科學學院……他像所有的完美主義者一樣收集著所有學院的網絡和服務器權限,然而最後在信息科學技術學院那裏碰了顆大釘子。

果然專業學計算機的院系還是不一樣。

謝微時是個波瀾不驚的人。表面上依然淡漠,內心裏卻是茶飯不思的耿耿於懷。

他假裝是信科的學生去辦公室找教授問問題,橫豎大多數教授不記得自己的學生長什麽樣。他試圖在教授的辦公室破解內部wifi,失敗。次日,黑到了一個名叫龍震的信科學生的獎學金信息,去找輔導員開具獎學金證明,趁機給輔導員換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含有攻擊向量的鼠標,然而,hid攻擊未果。他覺得奇怪,又把鼠標換回來帶回寢室研究,結果,收獲木馬一枚。

多次發起攻擊未果反而遭遇反殺,這個游戲變得愈發有意思起來了。他本來覺得信科學院面向其他非專業學生開設的課程太簡單,所以從來沒選過。他室友的女朋友選了文科計算機,上機編程怎麽都編不好,他便被室友拉去幫忙,於是順理成章地混進了信科的機房。他耐心等候,終於等到某一節課機房老師外出煲電話粥,直接去對某臺核心機器下了手,大功告成。

這項成就達成之後,他本來打算金盆洗手,不再踏進信科學院一步。然而耐不住室友的軟磨硬泡、恐嚇威脅,最終同意最後再幫他女友去一趟。所謂是最後一票必然出事理論,他註意到那節課換了個胖乎乎的助教,看起來也就是個高年級的本科生。

那個助教瞄了他一整堂課,他覺得挺不自在,磨蹭著上傳了作業,就提前走了。走到樓梯處,被胖子助教堵著了。

“小子誒,挺能耐的嘛。”

後來他知道,這個胖子助教名叫龍震,比他高兩個年級。

那個事件以他幫龍震寫了篇人工智能導論的萬字論文了結。那篇論文讓他在龍震手中吃了悶虧。龍震以取消那個女生的上機成績要挾,逼得他把那個論文前前後後改了五遍,他自己寫論文都沒那麽認真過。

後來據說龍震那篇論文得了90分。

室友女友的文科計算機得了90分。

龍震沒有再聯系過他。這事情就算徹底過去了。

到了下學期,他幾乎徹底忘了龍震這個人。

室友搬出去和女朋友同居了,只剩下了他一個,他愈發的獨來獨往。

他選修了一門很冷門的中文系公共課:《語言學概論》。

那個寒假他看完了華裔科幻作家特德·姜以語言學為題材的小說《你一生的故事》,莫名地對裏面提到的外星人“七肢桶”的文字和感知世界的方式產生了興趣。

他在親友和師長眼裏,是一個理智而冷淡的醫學生形象,但在內心,他有很多天真而無稽的幻想。

比如看完《你一生的故事》之後,他也試圖讓自己改變感知世界的方式。如書中所言,人類感知世界是線性的,有順序和因果的。體現在語言文字上,人們說話一個詞一個詞地說,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但對於“七肢桶”來說,他們感知世界是一個整體,過去、現在、未來於他們也是一個整體。這種對於整個世界、整個時間的洞悉讓他深深著迷,於是嘗試著訓練自己。

他練習寫字,一整句話,他打碎筆畫順序,首先大開大合地畫出橫撇豎捺,然後點綴細部,完成書寫。他查看時間,除去腦中的思考過程,書寫本身能夠節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時間。

一開始非常痛苦。漸漸熟練之後,他便把字正著寫改為倒著寫。寫字於他而言,就像畫畫一樣,小時候老師教的筆畫順序在他這裏土崩瓦解。

《語言學概論》的第二節課上,他依然坐在教室後排不會徑直落入講課老師視野中的方位,靜默地聽,繪畫一樣地記。忽然,他的筆記本被從身後伸過來的一只手抽走。他回頭,看見那個久違了的胖子翻著他的筆記,哼哼著說:

“小子誒,挺能耐的嘛。”

胖子露出有些驚艷的表情:“怎麽練出來的這本事?”

他沒理胖子。沒想到課間休息期間,胖子幹脆收拾了教材和包,坐他旁邊來了。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一個桌兒。這麽冷門的課都能碰上,哥們兒,咱們很有緣哪。”

胖子笑嘻嘻的,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好像壓根兒就沒有上學期壓榨他的事兒。

他問:“你怎麽也選這個課?”

胖子朝旁邊的人努了努嘴,“陪室友。”

謝微時這才註意到,龍震身邊還有另外一個男生,長得高大帥氣,笑容十分明朗,正在和站在一旁的女同學交談。

“他叫盛琰,我一個班一個宿舍的。桃花特別多,咱們不用理他。”

龍震也是特德·姜的書迷,尤其喜歡《你一生的故事》。兩個人聊起來,竟發現共同的興趣點不少。後來盛琰也加入,三個人上完課之後意猶未盡,又出去找了個飯館吃飯,一直聊到晚上宿舍鎖門的點兒。

盛琰的風格和龍震的嘻嘻哈哈不同,盛琰腦子裏總是在想著一些很深刻的東西。相比於他的平靜,盛琰更多憤世嫉俗的情緒,他總能尖銳地看到事物的陰暗面,並進行猛烈的抨擊。這和他陽光開朗的外貌形成巨大的反差,但這或許是最吸引女孩子的地方。

“我不相信亞當斯密的什麽自由市場理論,凱恩斯起碼清醒一些——起碼在網絡安全這個領域是這樣。”盛琰同時還在修經濟學的課程,喝了點啤酒,聊起來便滔滔不絕,“現在的網絡安全領域就是一個亂世,沒有誰真正有信仰。什麽黑帽子白帽子灰帽子,支配他們的都是利益,絕對的利益。但事實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有道德底線的人贏得更多,絕對的自由主義一定會毀了這個世界!國家權力必須盡快介入!”

現在想來,盛琰那時候的思想,已經決定了他支持十九局的成立,並充滿熱忱地加入其中。

“你問我為什麽會選《語言學概論》這門課?很簡單。未來的世界是信息的世界,編程的語言是信息世界通用的語言。但大多數會編程的人都僅僅是會編程而已,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語言——語言,你們剛才在討論《你一生的故事》,應該明白我說的語言是什麽意思?

“我也學編程,但我不是他們那種‘碼農’。我和他們的區別在哪裏?我研究編程作為一種語言的本質和力量。語言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東西,它甚至有‘創世’的能力。倉頡造字,有鬼夜哭,這不是說著玩的。看看遠古時代的那些大祭司,他們是掌握語言文字的人,也擁有最高的權力和地位。在未來,你掌握編程語言的規律和精髓,你就是那時候的大祭司。”

燕大從來以思想自由著名,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書生意氣,又以大三的學生為甚。因為那時候的少年,已經經過了三年自由精神的洗禮,汲取了三年各種領域豐厚的知識。他們不像剛進來的學生那般懵懂、好奇,又不像大四的學生那般開始接觸社會的真實,所以他們可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憧憬一切、糞土一切。

那個盛琰,正是像這樣的驕傲。

在creeper的幽靈前面,謝微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覆盆子們和木蓮們。

per為什麽會做出這樣一句回答呢?ade是德語,帶有“永別”的意思。想必是他剛才一句“永別了”,激活了creeper的回覆。

他是以盛琰的avatar,激活了這句回覆。

為什麽是這一句呢?

能說明什麽呢?

他想起來,龍震無意中提到過,這樣驕傲的盛琰,也是有一位十分崇拜的精神導師的。盛琰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及過,但他和龍震之間,一定是聊過許多的。

否則,龍震怎麽會突然冒出那樣一句話?

他的手掌握緊著,有一絲絲的顫抖。

per的幽靈依然在那裏搖晃,滑稽可笑地頂著一個葫蘆,永遠都充滿著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一如初見。

他張了張嘴,終於又吐出三個字:

“眉間尺。”

“哈哈哈哈……那首奇怪的歌!”

“什麽歌?怎麽唱?”他緊迫地問。

per清了清嗓子,唱道:

“哈哈愛兮愛乎愛乎!

“愛兮血兮兮誰乎獨無。

“彼用百頭顱,千頭顱兮用萬頭顱!

“我用一頭顱兮而無萬夫。

“愛一頭顱兮血乎嗚呼!

“血乎嗚呼兮嗚呼阿呼,

“阿呼嗚呼兮嗚呼嗚呼!”

謝微時退出了maandala。方遲還在熟睡,他看了一下時間,躡手躡腳地拿了鑰匙出門。

他迫切需要再去確認一件事情。

深夜的大道車輛稀疏,道路兩旁的高樹襯映著整齊的燈光。這個夜晚同過去的每一個夜晚相比並沒有什麽特別,然而謝微時的內心卻無法平靜。

出租車行駛了十來分鐘,到達舊城和新城的交界處。那兒有一棟高層居民樓,謝微時知道盛琰一家曾經住在這裏。盛琰去世之後,他的父母無法承受這種傷痛,便雙雙搬走,但把這個房子作為回憶留了下來。

他拿出鑰匙,進了房子。這把鑰匙是在盛琰去世後他設法配的,那時候他懷疑盛琰的死沒有那麽簡單,背後很可能有wither作祟,於是潛入他的房子查探過。

房子中的布置整齊而妥帖,仍然是他半年前來時的模樣,只是所有地方都積了更多的灰塵。灰塵均勻而完整,起碼證明這半年來,沒有任何人來過。

謝微時走進盛琰的房間,房中的書櫃上密密麻麻擺放的都是網絡安全、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各個專業方面的書籍。他的目標不是這些。

各個櫃子裏細細搜尋了一遍,他掀開床板,果然看見床底下有四個陳舊的箱子。撲掉上面的灰塵,他將蓋子一個個打開——都是盛琰學生時期的書,他輕輕松了口氣。

大學時期的書占了兩個箱子,從書名上可以看出盛琰當時涉獵的廣泛。拿掉表面的幾層書之後,他看到了一套幾乎被被翻爛的書:

《野草》《吶喊》《仿徨》《墳》《華蓋集》……

所有書上都有用熒光筆做出的記號,有一篇章,甚至全文都被畫了高亮:

我夢見自己正和墓碣對立,讀著上面的刻辭。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剝落很多,又有苔蘚叢生,僅存有限的文句——

……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游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終以隕顛。……

……離開!……

我繞到碣後,才見孤墳,上無草木,且已頹壞。即從大闕口中,窺見死屍,胸腹俱破,中無心肝……

謝微時讀不下去了……是他嗎?那天空中的語句,那郵件和帖子末尾的簽名……是他嗎?

那被一段一段鑿碎四肢的身體,那被掏出心肺、肝脾後血淋淋的軀殼……是他嗎?

眉間尺,眉間尺,是《鑄劍》之中,那個用僅剩下的頭顱,向仇敵報覆以雪恨的眉間尺嗎?

謝微時緊握著那一本書脊已經散了線的書,緩緩地蹲坐在了地上,四周灰塵騰起。

所以……所以……他的avatar的頭顱可以360°旋轉;所以他avatar的軀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唯一的弱點只是雙眼;所以他在註冊maandala之後,要花那麽長時間去適應自己新的avatar。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了身體!他只剩下了一個頭顱!其餘部分,都是神經義肢!

謝微時是學醫的,知道以現在最尖端的醫學技術,已經能夠建立起人體循環系統,維持一顆頭顱的生存。六年前龍震去世時技術就已經能夠幫助心肺嚴重受傷的他建立起體外循環,替代心肺功能,更何況是六年後的今日?

只是這項技術目前僅僅在極少量的實驗室中進行試驗,需要極其嚴苛的實驗條件,以及天價的維持費用,而且存活率和存活時間都極其低下……

真的是他嗎……

不。這可能只是他牽強的聯想。僅僅憑借creeper幽靈的幾句沒來由的回覆,一些文字字句,就將眉間尺聯系到已經死去的盛琰身上,這未免也太一廂情願了。

畢竟倘若眉間尺就是盛琰,又怎麽會走向極端,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

很多事情,他想不通。

他需要立即,立即去找十九局和史崢嶸確認這件事。盛琰的遺體當時究竟送回來了多少?冷泉烈士陵園中下葬的究竟是不是他完整的軀體?史崢嶸,他身為十九局的最高領導者,難道就沒有對這件詭異的事情產生過懷疑嗎?

……

方遲被安排跟隨在滕樺身邊,保護他的安全,並同時追查聖玫瑰福音的動向。她此前已經向十九局匯報了關於wither,也就是lenin的所有猜測和推理,經過一些對wither有所了解的老鳥們的補充,所有人都已經比較認可wither就是玫瑰系列的幕後操縱人。

“我只是比較好奇一點,根據情報,玫瑰之路覆滅幾個月後,克格勃下達了一條逮捕wither的指令,原因是wither在海外盜竊了俄羅斯某總統候選人體檢報告。體檢報告顯示該候選人存在不符合候選條件的健康問題,這份體檢報告最終導致該候選人競選失敗。這條指令導致wither遭受克格勃的追捕,從此銷聲匿跡。我就想啊,現在看來,wither做玫瑰之路,神經玫瑰,現在又可能再做玫瑰福音,感覺是一個非常有野心和想法的人,他顯然也不缺錢,怎麽會想著去偷總統候選人的體檢報告呢?克格勃,那可是如狼似虎啊,被克格勃下手,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wither當時是怎麽考慮的呢?”

“wither這個人異常低調,做出這種事情來的確難以理解。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除了盡快降低病毒帶來的影響之外,就是要防止部分居心叵測分子趁虛而入,引發更深層次、更廣範圍的混亂。考慮到ovr的前車之鑒,明日一旦開市,maandala的股票也一定會一瀉千裏,資本市場方面也要督促maandala做好應急預案。聖玫瑰福音此前覬覦ovr,不排除它也對maandala懷有不良居心,所以必須提高警惕!”

工作安排結束之後散會,方遲腦海中卻徘徊著那個資深黑客的質疑。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方遲之前雖然也大略聽說過wither這件事,卻一直沒有放在心上。這次聽來,卻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感覺。她飛快地通過內部情報系統查了一下克格勃那條追捕wither的指令下達的時間,忽的心中一動。

謝微時拒絕加入十九局。謝微時去往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學習。謝微時失蹤。……

wither和謝微時的兩條時間線一點一點地串聯起來,她按下謝微時的電話,語音提示卻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也許他的手機沒電了,方遲有淡淡的失望,忽然心中有一些令人哽咽的情緒激湧出來,她覺得思念他。然而那邊載送她去往maandala的車輛已經準備好,裝備、同行的探員,一應準備就緒,容不得她有更多的私心雜念。她飛快地給謝微時留了兩句言,便把關閉的私人手機上交給了前來檢查的同事。

微時,又一場戰役開始了。

微時,這分明是一個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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